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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无敌全局

上汤豆苗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前院大厅主桌上,谷梁豪气干云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抬手擦了擦嘴,朝着对面那位侯爷说道:“痛快,再来!”那人摆摆手,苦笑道:“来个屁,谁不知道你千杯不醉?”谷梁也不逼迫,待侍女倒上酒后,又自己饮了一杯,这才对主位上的裴戎赞道:“小裴,你家这酒真不错,够烈!”裴戎有些无奈,但也只是笑道:“你若喜欢,明日我让人送一车去。”满京都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这般称呼裴戎。身份地位低微的,自然要毕恭毕敬叫一声伯爷,身份地位比他更高的,即便是看在定国公府这个金字招牌份上,也得亲切地叫一声贤弟。唯有谷梁,因为年岁长于裴戎,历来都是称其为小裴,却无人觉得突兀,只因此人的经历和性情堪称传奇。谷梁出身于广平侯府,同属开国公侯之列。三十三年前,当时的广平伯谷豪卷...

主角:裴越裴戎   更新:2025-01-23 06: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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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裴越裴戎的现代都市小说《庶子无敌全局》,由网络作家“上汤豆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前院大厅主桌上,谷梁豪气干云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抬手擦了擦嘴,朝着对面那位侯爷说道:“痛快,再来!”那人摆摆手,苦笑道:“来个屁,谁不知道你千杯不醉?”谷梁也不逼迫,待侍女倒上酒后,又自己饮了一杯,这才对主位上的裴戎赞道:“小裴,你家这酒真不错,够烈!”裴戎有些无奈,但也只是笑道:“你若喜欢,明日我让人送一车去。”满京都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这般称呼裴戎。身份地位低微的,自然要毕恭毕敬叫一声伯爷,身份地位比他更高的,即便是看在定国公府这个金字招牌份上,也得亲切地叫一声贤弟。唯有谷梁,因为年岁长于裴戎,历来都是称其为小裴,却无人觉得突兀,只因此人的经历和性情堪称传奇。谷梁出身于广平侯府,同属开国公侯之列。三十三年前,当时的广平伯谷豪卷...

《庶子无敌全局》精彩片段


前院大厅主桌上,谷梁豪气干云地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抬手擦了擦嘴,朝着对面那位侯爷说道:“痛快,再来!”

那人摆摆手,苦笑道:“来个屁,谁不知道你千杯不醉?”

谷梁也不逼迫,待侍女倒上酒后,又自己饮了一杯,这才对主位上的裴戎赞道:“小裴,你家这酒真不错,够烈!”

裴戎有些无奈,但也只是笑道:“你若喜欢,明日我让人送一车去。”

满京都里,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这般称呼裴戎。

身份地位低微的,自然要毕恭毕敬叫一声伯爷,身份地位比他更高的,即便是看在定国公府这个金字招牌份上,也得亲切地叫一声贤弟。唯有谷梁,因为年岁长于裴戎,历来都是称其为小裴,却无人觉得突兀,只因此人的经历和性情堪称传奇。

谷梁出身于广平侯府,同属开国公侯之列。三十三年前,当时的广平伯谷豪卷入一桩大案之中,即位才一年的中宗皇帝怒而赐死,若非年近八旬的定国公裴元亲自入宫劝阻,说不得谷家就会抄家灭族。即便爵位保留了下来,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广平侯府的没落已经是必然,因为被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惦记上,谁都无法过安稳日子。

谷梁从小就生活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中,又是庶子,不为权贵圈子接纳,比起今日的裴越来说更加艰难,但他少年时便展露极高的武道天赋,十五岁毅然从军,从一个步卒做起,凭着军功一步步走上来。十四年前,中宗病故,被压制在一个小小参将位置上的谷梁便开始势不可挡地崛起,在南面大周军队身上攫取大量军功,甚至被周人称为“谷阎王”,最终三年前调回京都,以二等广平侯的显赫爵位领京营南大营主帅之职。

其人性烈如火,敢作敢当,若遇不平事定然出手,权贵圈子里对其又敬又恨。

今上爱其武勇,敬其忠心,所以经常施恩赏赐,倒也无人敢触这头老虎的霉头。

裴戎虽然不畏惧此人,却也不想横生事端,所以对谷梁一直是尊重中带着几分疏远。

听到裴戎想要送酒,谷梁朗声笑道:“你告诉我哪儿买的就成,送就不必了,今儿是来给太夫人拜寿的,只有我们送礼的份,哪有往家带的道理?谷某虽然粗鄙,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裴戎便颔首笑道:“既如此,我让永年带你府上的管家去买。”

谷梁大手摸摸后脑勺,直白地说道:“酒虽然不必,但我想问你要个人。”

“哦?”

裴戎放下刚拿起的酒杯,不动声色地说道:“不知谷大哥想要什么人?”

谷梁嘿嘿笑道:“你儿子,裴越!”

坐在裴戎左首的路敏淡淡道:“老谷,你胡说什么?”

谷梁却不惧他,皱眉道:“路军机,我想要一个亲兵而已,此等小事你也管?”

随着路敏开口,席上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肃穆。

这是路敏身为大梁军中第二号实权人物的威严所在,也是因为开国公侯一系内部错综复杂的局势。

裴贞去世后,裴戎无法扛起裴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哪怕裴贞对他寄予厚望,从给他取的表字便可看出,但这位定远伯少年时就章台走马流连花丛,哪里还能改得过来?虽然大家明面上依旧以定国公府为尊,但连裴戎自己也知道,寻常小事这些勋贵自会给面子,可到了紧要时刻却轮不到他做主。

至于路敏,出身于开国九公之一的成国公府,又官居西府右军机,整个大梁军中除了那位脾气古怪的左军机之外,便属他说话最有分量。然而因为一些缘故,开国公侯的后代中仍然有不少人不会听其号令,譬如席间的谷梁,又如驻扎在西疆的尹道之父齐云伯尹伟。

若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谷梁也会给路敏一些面子,但如他所言,身为军中大将,看见合适的晚辈想带在身边做个亲兵,这种事却轮不到你管,否则当我是你的家奴么?

军机虽尊,也不可将手伸得太长。

裴戎见局面有些冷硬,不得不压住心中对裴越的怒意,笑问道:“谷大哥,我那逆子才十三岁,身体也不怎么好,给你做亲兵,怕是连你的兵器都扛不动,徒惹人笑话。”

谷梁摇头道:“无妨,把他丢在我的亲兵营里,最多半年就能养好身体。”

裴戎微微迟疑,见谷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抬出裴太君的名义道:“谷大哥不知,关于我那逆子的前程,家母已有安排,我却没有多嘴的余地。你想让他做亲兵,乃是对晚辈的提携和关爱,但家母定然不会同意。”

谷梁面色微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有些惋惜地道:“也罢,日后再说。”

路敏神色淡然地看着这员虎将,心中疑虑顿生。

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当然不会将谷梁方才的诘问放在心上,反而在思考此人的真实打算。因为他知道,谷梁此人外粗内细,绝非一根筋的莽夫,否则当年早就死在沙场上。

堂堂南大营主帅,爵高位显的军中实权大佬,为何会对裴戎的庶子如此关注?甚至连他这个上官都不惜硬顶回来。

真以为同是庶子就生出恻隐之心?或者是听那少年说了几句话就动了爱才之念?

天下人都不是傻子,而他路敏更不是。

……

主桌上的动静引来很多人的暗中关注,却不包括今天早上立志要去军中建功立业的裴城。

这位大少爷此刻站在大厅外的花圃旁,对负手而立的尹道说道:“道哥儿,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老三他……应该不是那种有坏心的人,还是算了吧,反正他过几天就要出府了,不值当你们为此伤神。”

尹道失笑道:“城哥,你这是在安慰我?”

裴城挠挠头,傻笑道:“刚才听柳贲说,你又在老三那里吃了亏。”

尹道敛去笑容,望着国公府内如画景色,沉声道:“几句口舌之争,我怎会放在心上?但是这个越哥儿不简单。”

裴城疑惑道:“哪里不简单?我没看出来啊。”

尹道看着他,认真说道:“他在席间说,除了太夫人所赐的庄子田地之外,国公府的财富他分文不取,便是送他也不要。”

裴城有些尴尬地说道:“道哥儿,我家的事情你也知道一些,虽然我不在意那些财货,但母亲她……罢了,总之老三他无论如何也拿不到。”

尹道却正色说道:“我相信越哥儿说的是真话。”

裴城奇道:“这不好吗?你们不都是希望他能说到做到?”

尹道摇摇头,紧紧盯着裴城的双眼说道:“他才十三岁!而且你也说过,他在府上的日子不好过,难道他心里没恨?可是今日一见,我竟然从他眼中看不到恨意,面对国公府这泼天财富,他也能视若敝履,种种表现,能是一个十三岁的庶子做到的吗?”

被他说的有些头疼,裴城不可置信地道:“没有你说的这么玄乎吧?”

尹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眼见为实,你这庶弟要么就是个死心眼,要么就是所图甚大!”

顿了一顿,他又道:“观他今日所为所言,知进退有分寸,该退让时平静沉稳,该挺身时锋利如刀,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死心眼呢?”

一席话说的裴城也动摇起来,但是想到早上在门房里对裴越的许诺,他又很为难,虽然在家仆眼中他脾气暴躁,在外人眼中他骄横霸道,可是裴城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真男人。

言而无信,那还叫真男人吗?

良久后,他依旧摇头道:“道哥儿,谢谢你为我考虑,但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老三纵然有些心机,但不会害我。”

尹道注视着他,忽地轻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愧是我的大哥,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他,若无事则罢,若他真将心思用在你的身上,我保证他会后悔。”

“谢了!”

“我们是兄弟嘛。”

两人正说着,忽见裴城的贴身小厮找到此处,有些焦急地说道:“大少爷,老太太寻你呢。”

“何事?”

“小的不知,老太太还找了二少爷和三少爷。”

裴城点点头,便与尹道告别,转身之后,他忽然想起昨夜母亲对自己说的话,便连忙对小厮说道:“你去我那儿将一个盒子取来,就在外书房的桌子上,让丫鬟送到定安堂。”

“是,大少爷。”




“宁姐姐,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你院子里这些竹子还没有这么高,怎地才一个夏天过去,就长得这么快?”

“这世上也有你不懂的道理?以后可不许说嘴了。”

清风苑内,两位少女并排坐在廊下闲聊,她们身下坐着楠木卷草纹嵌玉交椅,中间放着一张乌木嵌螺钿半月桌,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并上品香茗。虽说丫鬟们布置这些桌椅费了不少力气,但认真说起来却有些胡闹,不合待客之礼。

皆因沈淡墨身份特殊,又与裴宁自幼相识,关系极亲密,所以府中上下对她自是不同,从不当做外人看待。裴家小一辈中,裴城与她稍微生疏些,裴云因为沈默云教导之故,与其十分相熟,只不过他对这位异姓姐姐心里有些发憷。

夏日午后,阳光耀眼,好在中庭里大片青竹将暑气遮挡住。

沈淡墨喝了一口清茶,眨眨眼狡黠地说道:“谁不知道宁姐姐是京都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且又生得美若天仙,小妹自然是比不得的,哪里还敢说嘴?只是姐姐这么优秀,将来不知要便宜哪个浑小子呢。”

裴宁笑盈盈地望着她,咬牙道:“你现在愈发不着调了,连我也打趣,一点女儿家的分寸规矩都没有。”

沈淡墨撇撇嘴道:“姐姐,那些规矩原本就是男人想出来拘束女人的,你可不要上当,被人卖了还帮人叫屈。”

裴宁以手扶额,愁道:“越说越不像了,真该让外面那些人听听你这些话,看他们往后还吹捧你?”

沈淡墨满面不屑,摇头道:“谁稀罕那些人的吹捧。姐姐放心罢,我又没失心疯,只不过在你这里懒得去想那些,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裴宁微笑道:“罢了,你想说便说,我又不会告诉沈伯伯。只是一会客人来了,你可不能再这样耿直,免得吓坏人家。”

沈淡墨奇道:“什么客人?就算有客人也不需要我去迎,姐姐莫非吃醉了酒开始说胡话,竟是将我当成了良言使唤?”

旁边站着的良言忍不住笑了两声。

裴宁瞪了她一眼,嗔道:“莫要胡说,是广平侯府的谷家小姐,昨儿下了帖子,说是今儿随谷夫人来拜会老祖宗,然后想见见我。说来也巧,你们的帖子差不多是同时到的,我还以为你们约好一起来的呢。”

沈淡墨敛起笑容,淡淡道:“谷蓁?姐姐和她熟么?”

裴宁摇头道:“不算很熟,只见过数面,所以我也有些好奇。”

沈淡墨记起前几日看过的消息,忽然明白过来,似笑非笑地道:“说不定是好事呢。”

裴宁狐疑地望着她,但是沈淡墨就此打住话头,显然不愿细说。两人自小相识,相互间已经非常了解,所以裴宁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笑道:“估摸着她也快到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见见?”

沈淡墨嘴角弯起,点头道:“自然是要去见见这位广平侯的掌上明珠。”

两人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来到定安堂,先是朝裴太君和谷梁妻子赵氏行礼,然后上前与谷蓁相见。三位少女年纪差不多,身量也相差无几,容貌皆十分出色,又出身豪门,一应穿着妆饰皆非凡品,衬得屋内颜色也明亮许多。

只不过细看之下,三人神态气质还是不尽相同。

裴宁年岁最长,成熟内蕴,自有一股诗书浸染出来的隽永气质,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传统仕女,令人观之便心生亲近,不敢有半分亵渎之意。

谷蓁柔善秀气,就像水乡滋润出的一株淡雅荷花,外人很难想象谷梁这样粗犷豪爽的虎将竟能养出这般温婉的女儿。

沈淡墨不施脂粉,绝色天成,顾盼横飞之际,颇有几分女儿家身上极难看见的神气与从容。

坐在高台上的裴太君笑呵呵地看着三位各具特色又都很出众的女孩子,笑道:“你们自去玩吧,我和夫人说说话。”

赵氏亦微笑着,只不过终究还是多看了沈淡墨几眼。

三人乖巧地行礼,而后来到旁边的暖阁中,丫鬟们连忙奉上香茗点心。

裴宁见谷蓁有些局促,便知道这少女面皮有些薄,许是沈淡墨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便微笑道:“蓁儿妹妹,上次见面还是我家老祖宗寿宴的时候,一晃也过去好几个月了。”

谷蓁应道:“上次承蒙裴姐姐照应,小妹心中感激,所以这次随母亲来拜会太夫人,就想跟裴姐姐再见一面,当面道谢。”

裴宁连忙说道:“这话便是见外了,你我两家本是世交,原就该经常走动,说来还是我的不是,应该早些请蓁儿妹妹来坐坐。”

沈淡墨看着两人不慌不忙地客套寒暄,心中有些好笑,不动声色地说道:“蓁儿妹妹,其实我很羡慕你。”

谷蓁微微一怔,不解地问道:“沈家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沈淡墨轻叹道:“兄长过世后,家中小辈便只有我一人,叔叔家的兄弟姊妹虽也亲近,可终究隔了一层,不比蓁儿妹妹有极疼爱你的兄长,愿意陪着你去城外观景散心,真真令人羡慕眼热。”

听到前半句时,谷蓁目露同情之色,可随即便脸颊微红,微微垂首。

裴宁先是不明所以,随后便看到沈淡墨对着自己悄悄做的口型,她无奈地瞪了沈淡墨一眼,然后对谷蓁说道:“蓁儿妹妹,我记得你几位兄长并不在都中,墨儿她喜欢说笑,你不要当真。”

谷蓁虽然有些害羞,但仍旧坦诚地说道:“裴姐姐,她说的没错,我四哥如今就在都中,也是他带我去城外散心的。”

裴宁笑道:“这样也挺好,成天闷在宅子里也不见得是好事。”

谷蓁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沈淡墨,眨了眨眼睛说道:“沈家姐姐竟然连这种小事都知道,难怪外人都说你是京都第一才女,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想来古之贤明亦不过如此。若是旁人有这般名声,小妹多半是不信的,但既然是沈家姐姐,小妹丝毫不疑。”

她语气温柔笑容恬静,只不过说到“沈家”这两个字的时候稍稍加重了语调。

沈淡墨淡淡一笑,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从容地说道:“不过是些庸人编排附会,蓁儿妹妹切莫当真。这时节暑热难当,都中更甚,我也想去城外寻个清净地方避避暑,不知蓁儿妹妹能否为我推荐几处?”

谷蓁凝眸微笑道:“小妹听说京都西南面有横断山脉,绵延千里,山中清凉,沈家姐姐莫若去那里试试?”

……

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你一句我一句,虽然没有半分不谐的情绪,可裴宁当然能听出这对话中藏着的交锋味道。

沈淡墨的脾气她很清楚,虽不知她为何要调侃谷蓁,想来总是有原因的。让她惊讶的是谷蓁看着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言辞却也十分犀利,看起来面对沈淡墨亦不落下风。

惊讶归惊讶,她毕竟是主人,所以开口打了个圆场,这才阻住两人的话头。

虽然只是简单的言语试探,也谈不上针锋相对,但谷蓁还是主动向沈淡墨表达了歉意。

沈淡墨也微笑着赔礼。

不一会儿,三位少女的话题便正常起来,聊聊都中的趣事,女儿家的话题,倒也相谈甚欢。

待谷蓁走后,裴宁与沈淡墨回到清风苑,她才忍不住问道:“墨儿,谷蓁何时得罪了你?”

沈淡墨揉揉眉心,摇头道:“姐姐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玩笑几句罢了,谈不上得罪不得罪。”

裴宁藏着心事,所以就没再细问,将丫鬟们屏退之后,只听她正色问道:“墨儿,我听人说,李家我那位表兄去过绿柳庄?”

沈淡墨稍稍迟疑,不过看见裴宁那双满是忧虑的眼眸,终究不忍隐瞒,只得点头道:“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裴宁问道:“那三弟他可有事?我虽收到过他托人送来的信,却压根没听他提过这件事。”

沈淡墨宽慰道:“姐姐放心,你三弟整天活蹦乱跳的,身体好着呢。”

裴宁自然不相信,微微皱眉道:“你莫要骗我。”

沈淡墨认真地说道:“我骗谁也不会骗姐姐你,府上太夫人请了一位高人,就在绿柳庄中坐镇,你那位表兄是什么成色,凭他也想欺负你三弟?放心罢,不会有事的。”

裴宁轻叹了一声,极为难地说道:“如此也罢,三弟他很不容易,既然有那位高人坐镇,想来他不会有事。我只是担心,若是高人不在,他要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呀。”

沈淡墨听后心中一动,随即打量着裴宁的神色,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异常,裴宁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并无深意。

但沈淡墨却从她复杂的眼神中读出一抹痛苦。

她温和一笑,轻声却郑重地道:“姐姐放心,你三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日上三竿时,裴越缓缓醒来,感觉身体仿佛散架了一般。

自己还是太弱了啊。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

昨日宾客散后,李氏显然恨极了他,连带着裴戎也没什么好脸色,若非裴太君冷脸看着,这夫妇二人怕不是要给裴越来个混合双打。一家人在定安堂吃了顿晚饭,这是裴越记忆中自己第一次坐在此处吃饭,不过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感恩戴德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安静淡然。

裴太君在席上将他出府另过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但与之前的说法略有区别,裴越去到庄子上以后,虽然仍旧是定国子弟和裴戎的儿子,但与这座国公府算是在明面上切割开来,从此自成一房。其实分家这种事不稀奇,不然裴氏在京都中的八房是哪来的?只不过通常都是在长辈过世后,子女再行分家析产,但这并非定死的规矩,实际如何操作皆由家主一言而定。

虽说此举算是彻底断绝裴越继承定国爵位的可能性,连李氏的脸色也和缓许多,但裴越心中并不在意,反而对老太太很是感激。这座富丽堂皇的国公府,于他而言实与牢笼无异,唯有挣脱束缚才有展翅翱翔的可能。

想到三日后就能离开,裴越的心情轻松不少,连忙爬起来洗漱,往常这个时候准会及时出现的桃花却不见踪影。

来到外间堂上,他便听到小院里有女子聊天的声音。

走到门边一瞧,院中那个兴高采烈、开心得眉毛都快飞起来的小丫头正是桃花,而站在她身边亭亭玉立,一脸温柔笑意的女子,不是温玉又是哪个?

“温玉姐姐,这么早就来了?”裴越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温玉心中微羞,摇头道:“三少爷,可不早了呢。”

桃花撇撇嘴道:“可不是嘛,少爷这睡得也太久了,喊他起来吃早饭也当做没听见。”

温玉看着裴越,轻声道:“许是昨日累狠了。”

裴越瞧出她眼底深处那抹关心,又见她抱着一个木匣子,便笑道:“温玉姐姐,进来坐吧。”

三人走进正堂,桃花倒完茶便出去做事,裴越请温玉落座后,笑问道:“昨儿老祖宗睡得可香甜?”

温玉赞许地说道:“老太太昨儿应是累了,所以早早就睡下了。三少爷如此孝顺,不枉老太太那么疼你。”

裴越笑道:“瞧姐姐这话说的,那可是我亲奶奶,我怎会没有孝心?”

温玉心里好笑,生父嫡母尚在,却不见你什么时候问过一句?不过想到那二人对裴越的所作所为,她又有些心疼裴越,终究是没娘的孩子,忒可怜了些。

一念及此,她语气又柔软三分,将那个木匣子放在桌上,微笑道:“老太太也是放心不下你,一大早就巴巴地打发婢子过来,可见是亲祖孙了。三少爷,你过几天就会去庄子上,这个匣子里便是老太太送你的东西。”

“哦?”

裴越好奇道:“都是些什么?”

温玉眨了眨眼睛,柔声道:“何不打开看看?”

裴越闻言便掀开匣子,只见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叠纸。

温玉解释道:“这些是庄子的地契、田契还有百余户家仆的身契,最下面那叠五千两银票是太平钱庄的会票,见票付银,也可以去换成小额银票,很方便也很安全。”

裴越有些吃惊,说道:“这么多?”

地契那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老太太既然开口许诺,自然不会再做什么小家子气的手段,只是他没想到,老太太会给自己这么多银子。

大梁的银子购买力不俗,在庄稼收成正常的年代,一两银子可以购买一石大米,即一百二十斤。换算成裴越习惯的计量方式,这五千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一百八十万人民币。虽然考虑到不同时代等价物的价值差异,以及换算方法的不准确性,这个金额可能存在偏差,但毋庸置疑的是,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裴越前世精于商道,所以即便他无法精准定义这笔银子的价值,也知道这笔银子意味着老太太对自己何等样的恩情。

温玉注视着他的表情,见其惊讶之后微露感动,眼里并无贪婪之色,心中愈发满意,笑道:“老太太说,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不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给你,倒不是小气,而是怕你守不住,顶多就是每月给你一份零花银子,待你成家时再出一笔钱。不过观你这两日所为,她说你是个胸有大志的孩子,手头上不能没钱,也相信你不会挥霍,到了庄子上后,无论想要做什么,总得有银子傍身。老太太还说了,若是你想做什么正经事,银子又不凑手,还可以来找她老人家帮忙。”

裴越闻言起身,对着定安堂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温玉又道:“三少爷,老太太还让婢子跟你说,她给你准备了一位先生。”

“先生?”

“具体情况婢子也不清楚,老太太只说那人姓席,称他为席先生。虽说你懂事老成,毕竟还年幼,怕你在庄子上又被人欺负,所以特地请了那位席先生,去庄子上陪你三年。”

听到三年这个时间,裴越心中大致明白过来,这是老太太临时给自己找的保镖呢。

只不过,他虽然相信裴太君的眼光,能特地请来的人肯定有真本事,但越有本事的人脾气越怪,可千万别又给自己找了个大爷。

许是看出他心中的犹豫,温玉笑道:“老太太让婢子告诉三少爷,席先生脾气极好,为人也谦逊,又有真本事,堪称文武双全,当初先国公对其十分倚重,出征西境时片刻都离不得他。”

裴越终于变色,关于裴贞当年在西境戏耍吴国那一战,他还是知道详细的。如此说来,这位席先生竟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佬。

他正色说道:“姐姐,老祖宗现在可得闲?”

温玉摇头道:“三少爷,老太太说暂时就不见了,你离府的时候再去定安堂辞行吧,毕竟她很心疼你,让你出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见面徒增伤感。”

裴越点点头,叹道:“老祖宗的恩情,我片刻不敢忘。”

“无需如此呢……”温玉轻声一叹,眉眼微露不舍,只是犹豫片刻后终究按下了心头的冲动,起身行礼道:“婢子这就去回禀老太太,三少爷,你到了庄子上,虽说要习文练武,可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天凉了添衣,天热了祛暑,毕竟身子瘦弱,莫要让……让老太太担心。”

“姐姐的话,我一定铭记于心。”裴越亦起身还礼。

“咦,你们怎么在对拜呀?”桃花突然走进来,小脸上满是好奇,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温玉没好气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忍着羞恼转身离开,便听身后传来桃花的声音:“少爷,这些都是我们的吗?哇,以后不用挨饿啦!”

温玉不禁失笑,快步离开小院后,已然听不到那对少年主仆的声音。

行走在绿意盎然的小道上,她想到桃花可以跟着裴越去那庄子上,从此自由自在地快乐生活,心中不禁一叹,亲切可亲的面上浮现几许愁容,也不知是感慨这春日上午的风儿还有些寒意,还是羡慕某个小丫头终于苦尽甘来,拨开云雾见月明……


九月初三,日值岁破,大事不宜。

午后,裴越站在院子里梧桐树下,一丝不苟地练拳。

每当这个时候,桃花总会搬来一把小杌子,坐在廊下,双手撑着下巴,非常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少爷。裴越中途暂歇放松肌肉的时候,她便一手拿着干净的毛巾,一手端着温度刚好的茶水,笑眯眯地凑过去。

裴越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再拿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冲小丫鬟赞许地微笑着。

桃花开心地说道:“少爷,你的生辰快到了。”

裴越楞了一下:“生辰?”

桃花用力点头,掰着手指头数道:“九月初十,还有七天。少爷,这可是你的第一个生辰,一定要好好庆祝。”

裴越失笑道:“师父,我是刚出生吗?怎么就成了第一个生辰?”

桃花瞪大眼睛,有些委屈地说道:“因为以前除了大小姐会让人送来礼物以外,其他人都不会帮少爷庆贺生辰!从我到少爷身边开始,每年的九月初十我都盼着有人来给少爷道声喜,就算老太太老爷太太少爷不来,哪怕是府里的管事也行,可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少爷身边。人不来就算了,他们连桌像样点的席面也不肯给,哼!”

裴越沉默片刻,伸手在她头上揉揉,目光无比柔和:“你说的对,这是第一个生辰,必须要庆祝一下。”

小丫头的一番话触动他心中的柔软之处。

无论是对于这副身躯,还是身躯中的灵魂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是新生。

桃花雀跃地说道:“少爷,你看这样行不行?初十那天,都中估计不会来人,我们自己在庄上高乐一番。每户人家都发一些银子,让他们自己置办酒席,然后在宅中也摆几桌,请庄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吃酒。再让邓载他们去都中请一个戏班子来,少爷想听什么戏就点什么戏,还有那些变戏法耍把式的,也都请了来,热热闹闹地给少爷庆生。”

裴越惊讶地看着她,这还是那个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检查一遍藏钱木盒的财迷吗?

他伸手捏了一下桃花日渐圆润的脸颊,怀疑道:“你不是桃花,你到底是谁?”

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心中暗喜的桃花忍不住反驳道:“少爷,这银子要靠赚,不能靠省,该花的地方可不能小气。”

裴越登时被她的理直气壮打败了,苦笑道:“师父说的对,一切按你说的办,反正咱家的银子都是你管着,具体的事情你让邓载他们去做。”

桃花拍着如今隐隐有些起伏的胸口保证道:“少爷放心,我肯定办得妥妥当当。”

裴越赞了一声,然后摆开姿势继续练习,这时邓载穿过垂花门来到一旁说道:“少爷,谷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吧。”裴越有些无奈地说道。

回到正堂后,谷范施施然走进来,桃花便帮两人上茶,然后退到一旁。

谷范虽然对裴越不怎么客气,经常出言嘲讽,但在桃花面前从未摆过公子哥儿的架子,反倒十分尊重。

这段时间谷范来过不少次,虽无什么正经事,但是聊聊大梁的风土人情,或者给裴越传授一些武道心得,两人的关系亲近不少,所以裴越对他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生分。此时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便问道:“都中还有人敢惹你生气?”

谷范叹道:“还不是被我老子骂的。”

裴越奇道:“谷伯伯骂你不是平常事?我以为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谷范气笑道:“喂,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你就不能行行好,陪我去趟南大营?实话跟你说罢,你一天不去,我老子就一天不放过我,再这么下去,哪天他真的动了怒,估计你得去给我收尸了。”

裴越看着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笑骂道:“别装相,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谷伯伯他肯定明白我的心意和难处。当初我既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许了诺,自然就要闭门不出为我家老祖宗祈福,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谷范摇头道:“又不是让你去南大营待几年,只是请你去一趟,顶多就一两天的功夫,你要懒得走动,我可以从都中弄一辆最好的马车,如何?我跟你说,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山贼闹得太凶,父亲必须得坐镇大营,他肯定会来找你,到时候你怎么说?让一个长辈来拜访自己,你不惭愧?”

裴越面色平静地说道:“人无信不立,我承诺过的事情就会做到,而且当初魏国公说要见我,我也婉拒了,相信谷伯伯能理解我的苦衷。”

谷范猛地拍着大腿道:“你还说这件事!若非你拒绝魏国公,我老子听说之后赞赏不已,非逼着我来请你,哪有后面这些事。我现在连家都不敢回,一回去就会被父亲的亲兵缠住,问你什么时候去南大营。有家不能回,你说我惨不惨?”

裴越心说看你整天红光满面,眼角还残留着昨夜的风流色,却不知道你惨在哪里?

许是被他的古怪目光刺激到了,谷范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害得我有家不能回,你得对我负责!”

“噗!”

裴越刚喝下的一口茶全部喷出来,若非谷范身手高明及时避开,恐怕就要被喷一身。

谷范怒目而视。

裴越连忙致歉,然后满脸愧疚地说道:“要不我在前面倒座房收拾一个干净房间,你跟邓载他们做个邻居?”

且说以邓载为首的八个少年正式拜入裴越门下后,他们就从家中搬出来,住在那一排倒座房里。裴越原本想让他们住在右厢房里,然而少年们打死也不肯,最后只得随他们去了。他们平日里跟着裴越一起,接受席先生的教导修习武道,但在席先生教裴越其他东西的时候,他们便会很自觉地主动退出去。

除了修习武道之外,他们还要监督庄户们练习鸳鸯阵,所以日子也很充实。

谷范听说要跟邓载这块木头作伴,连忙摇头道:“罢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知道裴越主意很正,极有主见,只要决定的事情,就算自己舌绽莲花也无法改变。

裴越心里想着他方才的话,微微皱眉道:“山贼竟闹得更凶了?不是说京营将他们堵在山里么?”

谷范“嘿”地叹一声,正要细说,老苍头周达来到门外说道:“少爷,有位军爷来拜会你,他说他叫秦贤。”

“兄长来了?”裴越连忙起身,满面笑容地快步朝外迎去。

见他如此热情,谷范有些不爽,阴阳怪气朝对面站着的桃花说道:“你家少爷不是好人啊。”

桃花强忍着骂人的冲动,面色不善地冷哼一声,转身去了后院。

这一刻谷范甚至陷入怀疑人生的心绪中,他愈发肯定自己回到京都就是个错误,尤其是认识裴越之后,自己仿佛混得越来越惨,连个小丫头都敢对自己使性子。

虽然是这般想着,他却坐得很踏实,丝毫没有起身离去的念头。

片刻过后裴越带着秦贤和一个年轻人进来。

裴越的脸色不太好看,谷范正有些好奇,随即便看到秦贤脸上两道崭新的伤疤,他不由得表情凝重起来。


秦氏面对众人有些异样的目光,颇感面上无光,在这堂中如坐针毡,只能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去。

裴太君没有为难她,反而态度温和地关怀了几句,让她回去好好歇着。这便是世人常说的体面二字,哪怕老太太也知道这妇人是挑起今日这些事端的源头,却不会当面拆穿翻脸,至于往后她会不会对镇远侯府做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寿也拜了,宴也赴了,又看了一场大戏,陆续有诰命开始告辞,定安堂内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裴越此时感觉到一阵疲惫,从早上到现在,他几乎没有片刻停歇,周旋于各色人物之中,观察他们,分析他们,还要时时刻刻小心应付暗地里射出来的冷箭,极为劳神。

“老祖宗,若无其他吩咐,孙儿先下去了。”他行礼说道。

裴太君尚未开口,便听旁边坐着的一位诰命说道:“三公子,且先等等。”

裴越抬眼望去,只见是一位笑容和蔼的中年妇人,却一时想不起来对方身份,毕竟今天这堂内坐着的诰命数量有些多,又都是公府侯府,极为容易混淆。

见他有些茫然的样子,裴太君轻声笑着,说道:“这是广平侯谷梁的夫人,论礼你得喊一声伯娘。”

谷梁?

裴越眼中闪过那个性情直爽豪气干云的壮汉模样。

他对谷梁印象极好,再看这中年妇人亲切友善的面庞,心中升起几分亲近之意,笑容真诚地说道:“侄儿见过伯娘。”

广平侯夫人赵氏愈发喜爱,先是温言勉励了几句,然后对裴太君说道:“太夫人,有件事晚辈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实在有些难为情。”

裴太君心中猜测,微笑道:“夫人何必见外,有甚事直说便是,你我两家原不必外道的。”

这话又扯出一桩往事,当年谷梁之父谷豪牵扯进一件大案中,其人被中宗皇帝赐死,若非定国公裴元亲自入宫求情,只怕还会抄家灭族。这些年谷梁于军中崛起,对路敏这般大佬都不假辞色,唯独对定国公府尊崇无比,今日裴太君寿辰,更是携夫人女儿齐来拜寿,可谓诚意十足。

赵氏自然清楚这段往事,对裴太君愈发恭敬,姿态极低地说道:“太夫人也知道,我家侯爷性子有些古怪,方才特地打发人来告诉我,让我在太夫人这里求个人情。”

她持礼甚恭,裴太君却不会真的视其为寻常诰命,毕竟谷梁在当今心里地位不同,便是左右两位军机也不一定能高过去,便慈祥地笑道:“他的性子我知道,不是那种狂三诈四的人,夫人且说,无妨的。”

赵氏笑道:“侯爷说,想请府上三位公子去寒舍做客,他过两日就要去营中练兵,一去又是大半年,怕是年内都没有空闲。”

裴太君略显迟疑。

这件事倒也不是甚么大事,然而裴戎尚在,哪有单请儿子却不请老子的道理?传出去终究有些不合适。

堂下裴越等三人神情各异,他自己对那位中年大叔很有好感,所以一时也未往深处去想,只是时机上却不合适。裴云眸中幽光湛然,显然是在思考谷梁此举的真实用意。至于裴城,脸色有些发苦,他倒不是讨厌谷梁,而是打心底有些畏惧。

若说京都里将种子弟们最畏惧的人物,谷梁实实在在地能排第一,这位侯爷下手忒重,被他抓住错处真的会挨一顿狠揍。

西暖阁中,那位曾反复默念裴越那句话的少女陡然面色一红。

这里面的少女大多认识,便有相熟的走过来低声笑道:“蓁儿妹妹,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谷蓁连忙摇头,否认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并不知此事。”

她面皮很薄,那少女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调侃,只得放过她,与其他人说笑。

谷蓁只觉脸上发烧,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已经回到西暖阁中的裴宁,见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有些好笑,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羞什么,且父亲总是这般冒失,哪有无缘无故就请人赴宴的?连累着自己也被人取笑,真真是无奈,待家去后得好好劝劝他。

正堂上,见裴太君面露犹豫,赵氏也觉得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太夫人,晚辈也知道这件事于理不合,回去后会跟他说清楚,免得上门拜寿却做了恶客。”

裴太君摇头笑道:“哪里就那般严重了,也罢,这事……”

眼见老太太就要应允下来,裴越不得不上前说道:“老祖宗,就让大哥和二哥去吧,孙儿这里,回头会亲自向谷侯爷赔罪。”

裴城怒目视之,好你个老三,你不想去反而让爷去,想让爷挨揍是吗?

裴太君瞧见赵氏眼中很明显的失望之色,心中了然,敢情不说裴戎,连裴城和裴云都是附带的,这广平侯真正想请的人竟然是裴越!

只是这些话却不好在明面上说,便问道:“这是为何?”

裴越轻声道:“老祖宗,孙儿要准备去庄子上的诸般事宜,而且孙儿方才也说了,要闭门三年为老祖宗祈福,怎能言而无信?若是刚许下诺言,转头便去赴宴,如此行事,又置老祖宗于何地?”

又对赵氏说道:“夫人,请恕晚辈无法赴约,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孝道两个字抬出来,赵氏还能说什么,她本是个老实性子,此刻更连失望神色都掩去了,满面都是欣慰赞赏,点头道:“好孩子,你那伯伯很不着调,与你无关,回头我会说他的。”

这话裴越就不好接了,便垂首站着不再开口。

见老三不去,裴城连忙说道:“老祖宗,孙儿这些日子也要在府中为您祈福,不能出府啊。”

到了这个地步,赵氏还能说什么?邀请之事只得作罢。

西暖阁中,谷蓁依旧低着头,一双白皙的手攥在一起,在听到裴越说话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很好奇,不知这少年究竟生的如何模样,是否与那镇定自若的气度相符?又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能说出那般有道理的话,可见不知经历多少磨难,当真是不容易。

只不过很快就听到裴越的婉拒之语,少女略有些失望之余,心中那丝好奇却如春日的青苗一般,渐次生长茁壮。

那双清澈无暇的眼睛里,泛着极好看动人的光。


将一众少年安置妥当后,裴城匆匆回转,此时陆续有客人抵达。

男客们自然在府前落轿下马,各家诰命夫人及小姐们乘坐的马车则从侧门直入,待到仪门内方从马车上下来,身旁除了自带的贴身丫鬟外,另有定国公府的管事媳妇领着一帮丫鬟婆子相随,入内宅后便是李氏亲自相迎。

裴太君今日着大妆,端坐于定安堂内,等待着诸位诰命夫人并各家尚未成年的晚辈们进来拜寿。

定远伯裴戎则是留在国公府正堂定鼎堂内,此堂号由大梁开国高祖所赐,并御笔书写“定国安邦”四字,制成匾额悬于堂前,是裴氏族人引以为豪的荣耀。

今日来的客人虽多,但显然大部分人都没有资格让裴戎去当门子相迎,至少他自己是这般想的。开国九公二十七候,百年来已有近半数府邸没落,或因天家打压,或因子孙不肖,外表虽然还撑着门楣不坠,实则内囊早就尽了。剩下半数里,大多还在军中握着实权,这里面又有大多数家主不在京都。即便算上非开国公侯之列的,近些年崛起的武勋豪门,裴戎觉得需要自己劳动贵足亲自迎接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而已。

至于那些没落府邸,或者来人是晚辈子弟的,有自己的三个儿子,再加上裴永年这个总管家迎接,也便足够了。

想到此处,裴戎眼中不自觉飘过裴越那张瘦削却英俊的面庞,还有那双透着平静的眸子。

堂内的家仆丫鬟无不低着头,所以无人看到,这位定远伯眼中忽地泛起与今日喜庆气氛难以相容的愤怒!

且说正门前迎客诸人,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虽然偶然无人的时候可以回门房里暂歇,但裴城不动,其他人自然不好擅动。

看着依旧精神焕发的裴城,裴越忽地明白过来,这就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武道吧?看来身体锻炼得确实不错,至于究竟是怎样的武道,裴越不知道,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相关的内容,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不会是那种御剑飞行千里取人首级的法术,否则朝廷也不必养什么军队了。

或许……大概和前世那种国术差不多的概念?

裴越不确定,眼下也没必要去了解得太详细。

迎来几拨客人后,裴越估摸着大概接近上午十点,此时来的客人分量也愈发重要,甚至还见到裴戎亲自出来,将一位极受天家器重的实权侯爷迎了进去。

除了之前与尹道等人有过短暂的交流之后,裴越便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看裴城和裴永年与到来的客人寒暄客套,只带着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不发一言。

一顶朴素陈旧的轿子停在定国公府前,只轿夫二人,另有一名左手执剑的年青随从。

今天来的客人哪个不是鲜衣怒马气势煊赫?

却不知这顶轿子里的人是什么身份。

裴越微觉好奇,转头一看,只见裴城的脸色十分奇怪,而总管家裴永年的神色变得非常凝重。

很显然,他们都认识这个佩剑的年轻人,也知道轿子里坐着的是谁。

然后就听裴永年对身后的李荣说道:“去通知老爷。”

看着这些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裴越有些茫然,如果说是大军围府,这种表现还能理解,眼下只不过是一顶朴素陈旧的轿子,就把他们唬成这样?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从轿子中出来,缓步来到国公府门前。

裴越注意到,那个年轻人始终跟在中年男人一米之内。

中年男人的年纪有些不好分辨,看面色并无苍老之态,但双鬓已然斑白,观其面容温和淡然,眼神如此刻的春风一般和煦,又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裴越以前不懂得什么叫做锐利,此时看年轻人冷漠的脸色和寒冰一样的眼神,他便懂了,而且觉得很刺眼。

这年轻人不是善茬,那柄剑上说不定染了多少人的血。

裴戎还未出来,裴城只得上前乖巧地行礼,说道:“请沈伯伯安。”

那中年男人微笑道:“哥儿不必多礼。”

这对话听得裴越更纳闷。

很熟悉很亲近的样子,可是方才裴永年又是那般凝重的表情,太矛盾了些。

那中年男人又温和说道:“若非老太太六十大寿,我确实不便登门,只是你父亲不下帖子,我也只能做个恶客了。”

裴城本就没有急智,而且面对眼前的中年男人,他心中的畏惧远多于亲近,登时呐呐不能言。

好在一旁的裴永年垂首道:“沈大人,并非老爷不知礼,亦非心中存了疏远之意,只是您的身份终究不同,不敢惊动,恐朝中非议,更怕有些人心中担忧。”

这话就让裴越琢磨出一些味道来,同时也佩服这个总管家的胆子,能让定国公府和面前这个明显大有来头的中年男人同时忌惮,甚至到了需要避嫌的地步,除了皇城里坐着的那位,还能有谁?

果然,那中年男人赞许地看了一眼裴永年,又叹道:“哪里就到了如此地步,平时倒也罢了,如今日这种大事我还不来,终归是无法跟故人交待的。”

裴永年应了一声“是”,不再多话。

中年男人先看向裴云,微笑道:“云儿,我听墨儿说,你已经有些日子没问她借书了,莫非终于想通了,要弃文从武?”

裴云与其他人相比,显得从容放松许多,只不过面色有些发苦,叹道:“沈伯伯,我肯定不会忘记您的教导,只是墨儿姐姐每次都要我写观后感,哪怕是一篇几百字的文章,也要我写数万字,这课业也太重了些,我只是喜欢读书,又不是要去考科举。”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显得极为开怀:“回头我会将这些话告诉墨儿,让她来找你理论。”

裴云缩了缩脖子,这才露出些许十三岁的年纪本该有的稚气,连连摇头道:“您可不能这么不厚道。”

中年男人不再打趣他,转头看向裴越。

这目光自然是很温和的,只不过裴越有些别扭,仿佛在此人面前,自己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让他震惊的同时,心里也筑起浓浓的戒备。

中年男人看了他片刻,并未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只微微颔首道:“很好。”

若是换做其他权贵子弟,哪怕是裴城这样混不吝的性格,在此人面前也只能如鹌鹑一般,说什么是什么,点头而已。偏偏裴越不知道此人底细,而且被盯得有些不舒服,便装作愣头青一样问道:“好在哪里?”

那执剑的年轻人眉头一皱,不过没有发作,显然很守规矩。

中年男人并无意外,目光温润仿佛在看自家子弟,略带着两分调侃笑道:“相貌生得好,气质养得好,当然,还有这一丝胆气露得好。”

没等裴越说话,他又道:“就是瘦了些。”

裴越想了想,还是放弃继续耍嘴皮子的打算,因为看不透对方,没有必要做言语之争。

这时裴戎也急匆匆地出来,看见中年男人淡定从容的身影,哪怕是得到李荣禀告后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依然微微一怔,随后才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沈大人亲临,恕在下没有远迎,多有得罪。”

中年男人收起面对小辈时的温和笑容,眼神幽远,淡淡道:“少师,带我去见老太太吧,今天这个日子,我总得来给她老人家磕头拜寿。”

裴戎,字少师。

他闻言面露犹豫,不过在中年男人眼神的注视下,勉强笑了笑,点头道:“理应如此,沈大人,请。”

两人朝府内行去,裴永年和那个执剑的年轻人跟在后面。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裴越走到裴云身边问道:“二哥,这位沈大人是?”

裴云轻声道:“太史台阁沈默云,当今最器重与信赖的能臣。”

太史台阁?

裴越下意识地就想到史记,这位沈大人看起来也的确有史家之风骨。

只是若如此的话,这些人为何会怕?

似是看出裴越心中的不解,裴云压低嗓音解释道:“太史台阁掌大梁朝野一切私密事宜,无论军民皆可监视,三品以下官员更可直接缉拿审问。京都的平稳乃至皇城的安危,有一大半握在此人手里。”

裴越眼神霍然一变。

原来如此,果然是恶客啊。

可是他方才对我说“很好”是何意?

难道是明月阁里的举动感动了这位大梁密谍首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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