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篁”的办公楼没有和那些大型的影娱公司一样设在市中心繁华的地段,而是放在了接近外环近郊的一个新兴园区。节约下来的成本就补贴给员工作为在附近长租通勤公寓的房补或者自驾的油费。
也是因为公司不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所以一整栋三层的小楼,显得极其宽敞,从董事、总监到小职员,每个人的办公空间都非常舒适,餐饮、洗漱、休息的各种设施也都齐全,工作环境是让很多打工人羡慕的。
“修篁”除了有一般办公楼常见的标配,还专门设有影音室,健身房、练功房、标准录音棚、摄影棚和直播间,一些日常的采访、物料拍摄,甚至是新人的培训和平日练习都完全可以在这里完成。
海莛不用蹲剧组的时间里,除了吃喝躺平或外出旅游,偶尔也是会来公司做点明星应该做的事情。这天他被召回来就是为了集中做几家网媒的采访,顺便再拍一点新的物料。
贺莱正在替他筛选新的代言,希望能把他的商务资源再抬高一个阶梯,只是海莛本人对这事不是特别有热情。
“我还是那个要求,就是我进组拍摄期间一个月最多向剧组请假一次,每次不超过两天一夜,所以如果觉得我这个配合度太低的甲方,你就不用强求了。”海莛当然知道在经纪公司的眼里,艺人终归也是商品的一种形式,就算他不喜欢,那么多人在为他工作和服务,他不能只图自己演戏演爽了没有,多少也要照顾一下公司业绩。
贺莱咋了咋舌,莫可奈何又意料之中,一脸习以为常地答应着。
海莛很敬业,而这样专注于表演的演员是很受业内喜欢的,所以她在为海莛争取影视项目的时候基本没有太多看对方脸色的经历,哪怕是带他的最初,只要有面试的机会,对方总不会对海莛的业务能力有质疑。
但海莛在业界的生存模式真的好像不是他这个年纪的艺人会有的。怎么说他也是个九零后,除了在演年轻后生仔这类角色的时候,还能从人物身上看到属于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样子,平时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是完全不会这么觉得。
“你知道你今年一共上了几部戏?”贺莱靠在她的大办公桌边上看着她的一哥,不站起来的话,海莛的身高会让她说话太吃力,“两部上星剧,一部电影客串,但你今年的曝光率是多少你自己算过么?”
每次给粉丝直播都要三催四请,一头扎进剧组,有空了会抓紧时间打几轮手游,真让他拍个照发个微博营业,一个月都未必能主动想起一次。
“你忘了说还有一部网大(网络大电影)的客串,四部。”海莛伸出四根手指朝贺莱比了一下,好心地提醒着,“我很劳模的。”
贺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提这部网大还好,提了她就生气。海莛耳根子软,尤其是对自家同学,不管是师兄弟、还是师姐妹,但凡开口来求他的,就没有不答应的,也不管片酬还是档期,一概都先斩后奏,先答应了再来跟她报备,调档期、走合同之类的杂务倒知道要丢给她。就不说赚钱不赚钱了,他能记得不倒贴就不错了。
“刚开始你给我骂得狗血淋头,现在成片你都看到了,我这班师弟师妹挺厉害吧?”说没几句话就瘫在了贺莱办公室的大沙发里的海莛,冲她笑了笑,知道自己干这不赚钱的事是得不到表扬的,也不厚脸皮给自己找场子了,“我也不是乱接的,他们的本子和能力我还是有把握的,真的挺不错的,江湖救急嘛,下不为例。”
贺莱真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她其实不在乎海莛是不是少赚那一部戏的片酬,反正失之桑榆,自有办法从别的地方找补。而是海莛为了赶那部戏取消了自己的休假,还因为赶进度累出了病,而后面的项目无缝连接,他是在剧组一边输液一边拍的。
以前就这样,现在还这样,贺莱知道性格决定命运,这人是改不了的了。大家知道他好说话,有事总会找他,他也确实不负所托、总能让人满意,可就是苦了她这经纪人和下面的助理。别人家跟班都是担心自己的艺人塌房、出幺蛾子,海莛身边的人担心的只有他会不会被累垮生病,天天跟老妈子一样在后面盯着、劝着、管着。
可是真的要他改么?这个大染缸一样的圈子,像海莛这样活得自在、想得通透的人已经不多了。贺莱总想着,如果他真的能保持这样的性子一直下去,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而她作为经纪人,能帮他多少,就做多少吧。
“我听豆豆说《窗口》拍得很辛苦,你都瘦脱了相了,上次见你确实还有些憔悴,怎么才几天就养回来了?”比起他听不听话,只要他身体健康、状态能一直保持这样,贺莱就已经知足了,人精精神神的,拍照好看,粉丝看了也欢喜,这样多好,“有什么好事?”
好事?海莛苦笑。
失恋算么?
贺莱瞳孔震动。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她家的好大儿终于开了窍么?
贺莱不敢相信海莛居然不声不响去跟安芙告白了,不过这事儿从开始到结束是不是进度有点过于快了?这两人居然一个都没跟她说。
“说什么?主动来跟你说我失恋了?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海莛开始折磨沙发边上那株原本长得好好的绿植,把人家的叶子卷起来又放开,“我可还没心大到那个地步。”
贺莱寻思着,海莛都没特地来她面前炸一波,安芙那性格,好像没啥动静也正常。
“马上年底了,刚好最近你也不用进组,之前落下的一些商务得跑跑。”贺莱看海莛那一副提不起干劲的表情,稍微动了一秒恻隐之心,“来请你的综艺不少,要不咱挑一个轻松的去一两期飞行嘉宾?就当给你散散心?”
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综艺在这个圈子其实才是更多人争破头的资源。特别是那些专业能力受限、本身才能也无法突破的艺人,上综艺真的是名利双收的事情。周期短、酬劳高、既能混脸熟又不耽误赚钱。当然那些七八九、十几线的小艺人、小流量和海莛这种咖位的正经演员是不能比的。
有人削尖脑袋要往里钻,也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海莛就是如非必要根本不愿意沾综艺节目边的那类,他和很大一部分有追求的老演员在这点上比较像,认为自己和综艺是格格不入的,所以贺莱才常说他好像空长了一张九零后的脸,骨子里像是个七零后。当然贺莱的意思并不是认为这样不好,只是觉得他和同龄人太不一样了。
“你就是看这两三个月我空着难受,非得给我塞点工作。”海莛终于愿意放过那片叶子,他摊开一只手掌朝贺莱伸去,“我就是那任劳任怨的命,拿来吧,让我看看你都给我找了什么差事。”
“我又不是你后妈,别不识好人心。”贺莱笑着骂他,回身从桌上拿了平板电脑,打开了塞过去,“那些叽叽喳喳炒热度的节目我都直接拒了,就留下两个,一个是水果台的生活类慢综艺《此间花开》,S级别的精品综艺哦!这次场地在海边,我想着你才从山里出来,去水边休息玩玩挺好的,录完了也不用着急回来,多呆几天也无妨,你不是喜欢冲浪么?”
海莛虽然嘴上喜欢和贺莱互怼,但多年共事,彼此处得跟亲人一样,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贺莱一清二楚,自然是不会做什么真的让他不舒服的安排,反而是他经常惹点小麻烦,让贺莱替她收拾善后。
他知道自己跟“修篁”的合同,贺莱为他争取了极大的自由和利益,虽然海莛是“修篁”的门面,却真的不是替公司赚最多钱的艺人。所以一直以来,只要不是太让自己难受,他一般不会和贺莱对着干,有些无足轻重的让步,海莛是愿意做的。
“还有一个呢?”海莛自己在平板上划动,很快看到后面的内容,“《舞台房客》?这是个什么节目?”
贺莱的表情有些迟疑,《舞台房客》是一个表演竞技类综艺,本来倒是很适合海莛去露个脸的,毕竟作为飞行嘉宾,去一两期只需要做助演和指导的工作,内容又是表演,应该是正对海莛胃口的。
“这个节目公司已经选了三个新人去,本来我想着,找你或者艾东去飞两期,也有个师哥带师弟师妹的话题可以炒。”
“可以啊,艾东最近没空吧,我看他朋友圈不还在象山赶戏么?”
艾东和海莛同年,虽然不是海莛那样的名校,但也是科班出身,不过走的就是这个年龄层的年轻演员大部分会选的流量路线,接的都是大热IP剧,现偶、古偶、仙侠轮番霸屏,综艺代言全面开花,其实他才是公司最赚钱的那几个艺人之一。
“他要赶不上就我去吧,等他那边忙完,你让他去水果台那边?那个节目的常驻MC跟他熟,也好照顾。”
为什么说海莛才是“修篁”的一哥呢,因为所有资源只有他挑剩了才会轮到别人,绝没有他拣别人不要的。艾东流量再大、再能吸金,在“修篁”也没办法优先于海莛来选项目。
不过在外人看来,反而是另一种情况。因为艾东的艺人规划,他必须一直保持曝光度,所以一年到头霸屏不说,各种广告活动、综艺都是不间断的,热搜包年用户,各大APP开屏常客,这样的流量加持下,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才是“修篁”的王牌。
就像上综艺这个事情,明明是海莛要选演艺类的《舞台房客》,把《此间花开》留给了艾东,但是在外界看来,便是“修篁”为艾东拿到了上S级综艺的机会,而海莛只是去了个热度低一些的节目。不过这些事情“修篁”自己不会往外说,外界的声音也影响不到公司内。
竞技类综艺比生活类综艺可要辛苦得多,还容易得罪人,贺莱知道海莛这是把累活往自己身上揽,所以更犹豫了:“这节目跟我们公司讨了几个短剧剧本,都是安芙写的,她到时也会去录制现场哦。”
海莛的笑容僵了一秒,随即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贺姐,暗恋是一个人的事,告白失败,失恋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安芙不希望我们的相处会改变,所以我怎么会避开她?”海莛交握着的手指相互捏了捏,好像是在对贺莱说,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我喜欢她,本来就不是她必须回应我的条件。”
海莛在男女关系上一直都非常自律谨慎,他和所有共演过的女性演员都保持着最礼貌的距离,宣传期有人要拿他炒绯闻、炒热度他不会直接给人脸色,但也不会过分配合,营业期一结束就桥归桥、路归路。久而久之,海莛不沾绯闻的原则也就传开了,不太有人再动脑筋去他面前自讨没趣。
贺莱一直知道海莛喜欢安芙,一边是自己的王牌艺人,一边是自己的贴心师妹,贺莱也乐见其成。虽说海莛是公众人物,但他本来就不走流量路线,恋爱也好、哪怕结婚也不会对事业造成太大影响。但安芙本身对情感就很淡,所以贺莱觉得海莛必须要更主动才有希望,只是没想到安芙连个暧昧拉扯的机会也没给对方。
“你这是放弃了?还是……”贺莱有些吃不准地看着他。
“瞧你说的。”海莛站起身,把平板放回贺莱桌上,犁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个人在那儿瞎琢磨的事情,谈什么放弃,这个说法也未免也太一厢情愿了。”
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他们首先是两个独立的人,然后是同事,接着才能谈其他,不是么?海莛是这样对贺莱解释的。
“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你太磨叽了,早就跟你说,喜欢就要说出来。” 贺莱希望海莛豁达,又怕他表现出来的豁达不是真的,经纪人那注定操碎的心,不管艺人是不是恋爱,恋爱顺利与否,似乎都是不能淡定的,“拖了四年,你看,拖的安芙只当你是个同事了吧?”
“同事也很好啊,起码我的业务能力她很认可。”
“安芙认可的人多了。”贺莱对海莛这种破罐破摔的想法无法理解,“你难道打算就一辈子跟她做同事了?”
海莛语塞,他摇了摇头。他隐约能明白贺莱的焦虑,以她的身份和立场,可能不仅仅是担心他和安芙处理不好感情问题,也担心他们会受累于这样的关系进而影响工作吧。
“对安芙来说,她只是拒绝了一个生活中的干扰项,怎么会对她产生别的影响呢?”一定要说的话,海莛觉得自己还真有点资格郁郁寡欢几天,“你不要太看轻了安芙,她的剧本从来没有失手过,其他方面也一样。”
“那你呢?”手心手背都是肉,贺莱不会只记挂安芙一个,“看着她,跟她一起合作,不会心里有点那啥?”
“我好歹也拿过个影帝,演什么都不能演砸了吧?”海莛又笑了笑,怎么他在贺莱心目中居然是这么脆弱的人设了么?
“你就是个麻烦精!”贺莱原本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总觉得不合适,于是把人往办公室门口推,决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不参合他们的私事了,“去去去!二楼摄影棚,半小时后的采访,去准备一下。”
海莛在门口回身扒住门框,低头看了看比自己矮了接近一头的贺莱,收敛了大半玩笑的语气,诚心地说:“谢谢你,贺姐。”
“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