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啊,喝茶。”
古色古香的茶室内,红光满面的老者面带微笑,将茶杯朝前推了推。
陆争坐在对面,看着斟满热腾腾茶水的瓷杯,青色胎体已被烧得通红。
面色变幻一瞬,纠结之下,还是咬牙将茶杯拿在手中。
杯中水已满,在对面老者的注视下,陆争手腕不禁微微一抖。
滚烫的茶水流淌而出,淌在他的肌肤之上。
“啊!”
吃痛之下,手中的茶杯也应声落地。
看着昂贵的瓷杯破碎,之前笑容和蔼的老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居然打坏我的瓷杯,找死!”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解释,陆争只觉一抹寒芒自脖颈掠过,随后场景天翻地覆,鲜血喷涌!
老者收刀入鞘,看着地上尸首分离的陆争,还瞪着费解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满意颔首。
“总算找到借口,把你给杀了...”
“啊!!!”
陆争满头大汗从床上惊醒,下意识伸手摸向脖子。
脑袋还在。
“呼...原来是一场梦...”
陆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松一口气。
“夫君,你醒啦?”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床榻旁娇滴滴的声线,拉扯着他回了现实。
“梦露?”
他微微一惊,看着被窗外月色所笼罩的佳人,不由有些诧异。
徐梦露,是他的未婚妻。
而方才梦中的老者,则是他将来的岳父。
“你方才...叫我什么?”
“夫君呀。”
“夫君?”
徐梦露见陆争呆滞的脸,不禁捂嘴一笑:“奴早晚都是夫君的人,叫你一声夫君,有何不可。”
“话是这样说...”
陆争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以前的徐梦露,虽对他也很温柔,可从来未曾这般主动过。
更何况二人婚期未至,孤男寡女相处一室,恐怕也有些不太合乎礼仪。
“夫君,你看你都出汗了,一定是感染了风寒,来,我给你熬好了汤药,你将它喝了。”
一碗浓稠发黑的药,推送至他的嘴边。
“听话,啊~”
“啊~”
陆争浑浑噩噩张开了嘴,任凭汤药灌入喉腔。
“好喝吗?”
“好...唔!!!”
陆争瞪大了双眸,难以置信的捂着剧烈疼痛起来的腹部,颤抖着指向一脸冷笑的徐梦露。
“你...”
“呵!废物,如果不是觊觎你父留下来的机缘,我又何必日夜与你做戏?”
徐梦露放下碗,森寒尖叫:“三年!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想吐!”
“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陆争从床上挣扎落地,痛苦翻滚起来。
“狗一样的东西。”
看着陆争的抽搐频率越来越弱,徐梦露目光透露出舒畅之色。
“药...药里有毒...”
临死之前,不甘的陆争用尽全力呐喊出声。
“药里有毒!”
陆争倏地睁开眼,吓得身前的侍女尖叫出声。
手中端着的碗,也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溅出黑黄的药水。
陆争目光微沉,看着地上破碎的碗,陷入沉思。
是梦。
是梦中梦。
但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一些。
“公...公子,你可吓死奴家了。”
侍女心惊胆颤,回过神来,有些不悦的蹲下,收拾起残渣碎片。
“今日份的药,得重新吩咐厨房熬哩,不知又要浪费多少银两。”
看着口中嘀嘀咕咕的侍女,陆争心脏急速跳动起来。
这药,是熬给他喝的。
从年少懵懂时,家中经历剧变后,被徐家带回府上,就每日都喝着的。
听徐家请来的名医所说,自己身子天生虚垮,生机溃散,必须要用此药吊命。
此药熬炼所需的药材,十分昂贵。
但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的徐有义老泪纵横,拉着自己的手动情说过,无论如何,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救下好友唯一的血脉。
陆争感动不已。
其后,徐有义更是将亲生女儿许配自己,将他视为己出。
他也就在徐府里,生活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来,虽然身子越来越虚弱,但靠着此药,至少保住了性命。
“真的是因为这味药,我才没死的吗?”
陆争不禁怀疑起来。
他真的如那名医所说,天生生机溃散?
三年前的他,体质雄厚,壮如牛犊。
三年后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哪怕多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从前的他,也怀疑过。
但却无法反抗,他就好似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一切都由不得自己。
“如果...这药真的有毒呢?”
想至此处,陆争身子微微一颤。
“公子,公子?”
“啊?恩。”
陆争呆呆盯着侍女,侍女被看得有些不安,下意识退后几步。
“老爷还在茶室等你呢。”
“茶室?”
“对哩,你忘了吗?昨天老爷就吩咐了,让你今天下午过去找他。”
“茶室...茶室?!”
侍女看着陆争呆滞的模样,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鄙夷。
“快去吧,可莫要老爷等久了。”
在侍女的催促下,陆争默默走出了房间。
身后,隐隐传来侍女与下人的对话。
“真是个废物,你瞧瞧他走路那虚浮的模样!”
“也不知道老爷究竟看上他哪一点了。”
“小点声,可莫要让小姐听到了。”
“嗤!听到了又怎样,我告诉你啊,其实小姐私底下也透露过,对这废物的厌恶之情!”
转过了拐角,进了一处园林,陆争靠在假山上,缓缓闭上双眸。
方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尽入耳中。
痛苦,怨恨,无助,直至趋于冷静。
他睁开了眼,整理好衣物,抬腿走入茶室。
满面红光的老者,正坐在茶台后头,面带微笑。
“徐老爷。”
“咦?贤侄,怎地如此生分?快快快,坐过来。”
陆争行了个礼,默默坐了下来。
“贤侄啊,喝茶。”
徐有义将瓷杯斟满,缓缓推到他的面前。
青色的胎体,被滚烫的茶水烧得通红。
陆争额头渗出冷汗。
“怎么?贤侄莫非觉得...”
徐有义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陆争飞速拿起茶杯,也不顾烫,仰头便一口闷了下去。
“......”徐有义。
“咳咳咳!”
陆争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痛,却还是竖起大拇指,沙哑道:“好茶!”
徐有义从错愕中清醒,笑着颔首:“既然是好茶,那就多喝几杯。”
说罢,手指轻轻一勾,壶中茶水悬空淌入瓷杯之中。
陆争二话不说,再次一饮而尽,又小心翼翼将茶杯放了下来。
“咳!”
徐有义眉角抽搐一瞬,笑道:“没想到你平日里毛手毛脚的,今日倒格外小心。”
“呵呵。”
“对了,梦露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
陆争默默将瓷杯朝茶台里推了一下,直至确定它不会莫名其妙摔落后,才松了一口气。
徐有义看在眼里,淡然一笑:“梦露也是有福气啊,居然被灵溪宗的亲传弟子看上...”
“陆争一介残破之躯,早就自觉配不上徐小姐,今日正好趁此机会,请徐老爷收回当年的婚约!”
看着跪伏在地的陆争,徐有义眸中闪过一缕精芒。
“婚约之事,岂是儿戏?”
徐有义微微抬手,一股清风袭来,将陆争重新卷回到座位上。
“争儿啊,这三年来,我徐家对你,可是关怀备至啊...”
“陆争无以为报!”
“呵,你有的。”
徐有义把玩茶杯,缓缓道:“想要迎娶我的女儿,总得备上点彩礼不是?听说你陆家,可是有一道大机缘啊...”
“来了!”
陆争心中冷冷一笑。
这三年来,徐有义与徐梦露旁敲侧击,为的就是想从他的口中,套出他父亲的那道所谓的机缘。
如今,总算忍不住,图穷匕见了!
可是...
他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狗屁机缘啊!
“好叫徐老爷知晓,我是真的不知...”
徐有义皱了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我就知道,养了这个废物三年,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门外,响起冷漠的声音。
陆争垂下头,闻着一阵香风从身旁掠过,不需抬头,便知道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来了。
“爹,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是隐瞒着我们。”
徐梦露站在徐有义身旁,居高临下看着陆争,目露鄙夷之色。
“如今女儿我被李长水看上,有机会拜入灵溪宗,那所谓的机缘,也如同鸡肋了。”
“也终于不用每日在你面前做戏,恶心自己了。”
陆争咬紧牙关,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倾国倾城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三年。
三年的时间,要说他没对这女人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心中也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假象而已。
如今,她终于撕下了面具,暴露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贤侄。”
徐有义把玩茶杯,沉声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那机缘,你说还是不说?”
“我每日喝的药,是不是有毒。”
陆争轻声问道。
徐有义眉头一拧,一旁的徐梦露面带冷笑:“看来你还不是那么的蠢。”
“所以...”
陆争摇头一叹:“其实我说与不说,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迎上徐梦露讥讽的目光,由衷道:“难为你了,演了三年的戏。”
“哎...”
徐有义摇头一叹:“你还有一年的命,说出机缘,我给你一笔钱回乡下,安心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陆争微微一笑,颔首道:“茶,很好喝。”
徐有义目中闪过一缕杀机,手中把玩的茶杯被硬生生捏爆。
“找死!”
破碎的瓷片飞射而来,顷刻间划过陆争的脖颈。
鲜血喷洒而出,不受控制的淌入茶壶之中,红艳了清澈的波纹。
“咚!”
失去气息的陆争轰然倒地,下意识抽搐了数下,在视线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模糊看到了徐梦露绝美冷笑的脸。